如果當事人在仲裁協(xié)議中沒有對保密性義務作出明確規(guī)定,并且仲裁程序選擇適用的仲裁規(guī)則也缺乏保密性相關規(guī)定時,相關主體是否應當履行保密義務則取決于適用法。在大多數(shù)案件中,仲裁保密性依據是仲裁程序法(lex arbitri),也就是仲裁地法律(law of the situs)。
英國。英國1996年《仲裁法》沒有對仲裁保密性作出明確規(guī)定。但是,在該法草案擬定過程中,Roskill勛爵曾經提出應當在該法第1條有關基本原則的規(guī)定中增加一項,即“仲裁,仲裁中使用的文件以及仲裁裁決應該保密”。這一建議曾經得到立法機構的重視,但是最終沒有體現(xiàn)在仲裁法條文中。③然而,英國法院在司法實踐中普遍承認了仲裁保密性。第一例認為仲裁程序具有保密性的案件是1984年的Oxford Shipping Co.v.Nippon Yusen Kaisha(The Eastern Saga)①案。在該案中,法官Leggatt指出:“私人仲裁的概念來源于當事人同意將其之間并且僅在其之間發(fā)生的特定糾紛提交仲裁解決。這意味著第三人不應當參與仲裁程序?!?990年,在Dolling-Baker v.Merrett②案中,英國上訴法院明確強調仲裁程序中存在保密義務。隨后在1993年的Hassneh Insurance Co. of Israel v.Mew③案,1 999年的Ali Shipping Corpo-ration v. Shipyard Trogir④案,2004年的Department of Economic Policyand Development of the City of Moscow v.Bankers Trust Co. InternationalIndustrial Bank⑤案以及2008年的Emmott v.Michael WilsonPartnerLtd⑥案件中,英國法院都承認了仲裁保密義務的存在。根據上述一系列判決,英國法院認為,仲裁程序中存在默示保密義務,不需要當事人另行約定。仲裁保密的對象包括仲裁請求、證據、程序中披露的材料、仲裁庭命令及仲裁裁決等。英國法院認為,仲裁保密性義務是協(xié)議性義務,也是法定義務,同時應當是一系列的和多方面的。⑦
法國。在法國立法中,雖然只有《法國民法典》第1469條對仲裁庭應當遵守的保密義務作出了規(guī)定。但是,法國法院普遍認為仲裁協(xié)議就默示包含了保密義務,仲裁保密性是仲裁程序的基本性質之一。例如,在1986年的A. tov.Ojjeh⑧案中,原告A. to向巴黎上訴法院要求撤銷仲裁裁決,法院則以原告違反仲裁程序保密義務為由駁回了其撤銷請求,并且判令其向對方支付違反保密義務的損害賠償金。法院指出,“即便是為了推翻仲裁裁決效力而披露仲裁裁決的行為也是違反仲裁保密義務的”。1999年,巴黎上訴法院在Trib.com. Paris,ord. ref.,22 fevrier 1999①案件的判決中指出,“仲裁中當事人應當履行絕對保密的義務。保密義務范圍包括仲裁申請書、證據、被披露的材料以及其他仲裁中使用的文件,仲裁命令及裁決等”。同年,法國巴黎商事法院(the Paris Tribunal of Commerce)也指出,“由于仲裁是秘密的和保密的程序,如果一方當事人披露糾紛本身存在的事實,例如,將糾紛提交法院并且尋求救濟的行為就會違反仲裁保密義務”。并且,該法院根據保密當事人的請求發(fā)布了一項禁令來保護相關信息。②雖然,最后巴黎上訴法院推翻了該商事法院的判決,推翻的主要原因是認為當事人申請禁令沒有法律依據,但是沒有就保密性問題進行說明。③根據法國刑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仲裁員有義務遵守仲裁的保密性,否則會導致承擔違反遵守職業(yè)秘密的刑事責任。
新加坡。在2003年Myanma Yaung Chi Oo Co Ltd v.Win Win NuYaug Chi Oo Trading Pte Ltd.①案件中,新加坡高等法院法官Kan J指出,“當事人選擇仲裁而不是訴訟的原因就在于前者是私人糾紛解決程序,而后者是公開審理。私人糾紛解決程序決定了仲裁程序中默示保密義務的要求。雖然在當事人可以接受的情況下,仲裁保密信息可以進行披露,但是我們偏向于認為在仲裁后續(xù)的法律程序中一般不可以隨意利用仲裁中的相關文件”。
澳大利亞。澳大利亞高等法院在Esso Australia Resources Ltd and Oth-ers v.Plowman and Others②案件中拒絕承認基于仲裁協(xié)議而存在默示的保密義務。在該案中,澳大利亞資源與礦產部(the Australian Minister for En-ergy and Minerals)要求法院確認仲裁程序中不存在保密義務,而當事人Es-so/BHP對此提出抗辯。一審法院否定了Esso/BHP的抗辯,支持了澳大利亞資源與礦產部的主張。Esso/BHP提起上訴。上訴法院認為,公共機構可以不受仲裁保密性義務的約束。隨后,Esso/BHP再次向澳大利亞高等法院提起上訴,高等法院主審法官Mason駁回了其上訴申請,并指出,“根據澳大利亞法律,我并不認為私人仲裁的性質就要求當事人不能披露仲裁程序以及相關文件等”。③這一觀點在隨后聯(lián)邦法院的案件中得到了肯定,在Australiav.Cockatoo Dockyard Pty Ltd -案④中,聯(lián)邦法院指出,“私人協(xié)議的保密性不能超越公共領域的合法訴求。仲裁僅是一個私人程序,其本身并不存在保密性要求”。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旨在修正1974年《澳大利亞國際仲裁法》的2010年《澳大利亞國際仲裁法修正案》(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AmendmentBill 2010)已經于2010年6月3日獲得通過,該法案建議稿中包含內容廣泛的新保密規(guī)定,但是,這些規(guī)定屬于任意性規(guī)范,即只有協(xié)議各方一致同意的情況下才適用。①
瑞典。瑞典最高法院在著名的A.I.Trade Finance Inc v.BulgarianForeign Trade Bank Ltd②案件中指出,“根據瑞典法,仲裁程序中不存在默示保密義務。除非當事人存在保密義務的明確約定”。在該案中,Bulbank(一家比利時國有銀行)and GiroCredit(一家奧地利銀行)于1983年締結了一份借貸協(xié)議。該協(xié)議有關爭議解決部分,指明根據《歐盟經濟委員會規(guī)則》進行仲裁。但是,該借貸協(xié)議與《歐盟經濟委員會規(guī)則》都沒有對仲裁保密性作出規(guī)定。1994年,GiroCredit將該協(xié)議中權利義務轉讓給AIT(-家美國企業(yè))。AIT于1996年根據該協(xié)議中的仲裁條款提起仲裁,指控Bulbank并沒有履行協(xié)議。在仲裁程序中,Bulbank對仲裁庭管轄權提出異議,理由在于仲裁條款并沒有附隨協(xié)議轉讓而一并轉讓。仲裁庭做出中間裁決,駁回了Bulbank的管轄權異議請求,仲裁程序開始進行。AIT的美國律師隨后在《Mealey國際仲裁報告》(Mealey's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Report)上公開了該中間裁決。Bulbank律師則向仲裁庭指控AIT公開仲裁中間裁決的行為已經違反了仲裁協(xié)議的保密性義務,屬于實質違約,要求仲裁庭宣布仲裁協(xié)議無效。仲裁庭于1997年12月駁回了Bulbank的請求,并且做出了不利于Bulbank的裁決。Bulbank向斯德哥爾摩地方法院再次以實質性違反仲裁協(xié)議為由要求撤銷仲裁裁決。該法院接受了Bulbank的指控并且撤銷仲裁裁決。該法院認為,仲裁中存在默示保密義務,如果一方當事人違反該義務,對方當事人可以宣告仲裁協(xié)議無效( avoidance)。但是,上訴法院推翻了斯德哥爾摩地方法院的判決,并且指出,考慮到宣告仲裁協(xié)議無效的嚴重后果,AIT律師對于仲裁中間裁決的披露并不構成對仲裁協(xié)議的實質違約。Bulbank最終向瑞典最高法院要求推翻上訴法院的判決。但是,最高法院支持了上訴法院的觀點,并且明確指出,仲裁程序中一方當事人不應當承擔保密義務,除非當事人就保密性問題單獨達成了協(xié)議。①
美國。兩個涉及仲裁保密性的著名案例是United States v.PanhandleEastern Corp和Cont'ship Containerlines, Ltd. V. PPG Industries, Iric..在United States v.Panhandle Eastern Corp②案件中,法院認為,仲裁中的信息可以披露,而且這樣的信息無法根據《美國聯(lián)邦民事訴訟法》第26(c)條的規(guī)定獲得禁令保護。由于當事人在訴訟中并沒有提出《ICC仲裁規(guī)則》存在保密義務,因此其無權阻止披露仲裁程序中的相關信息。在Cont'ship Contain-erlines,Ltd. V. PPG Industries,Inc.③一案中,法院要求披露商事仲裁中提交的相關材料,并且否定仲裁的保密性是法律中默示存在的義務。當然,在上述兩個案例中,當事人均沒有明確的仲裁保密協(xié)議。但是,在Lawrence E.Jaffee Pension Plan v.Household International,Inc.④案件中,當事人的仲裁協(xié)議中有明確的保密條款,法院仍然要求將仲裁中的相關材料作為證據使用。類似的,在Urban Box Office Network v.Interfase Managers⑤案件中,法院忽略了當事人之間的保密協(xié)議,仍然要求對仲裁中提交的材料進行證據開示,并且還認為“律師——委托人之間的特權義務”( attorney - client privi-lege)以及仲裁協(xié)議中的保密條款不足以阻止相關材料在法院的披露??傮w而言,美國判例法(大多數(shù)是較低級別法院)并不認為仲裁協(xié)議或者仲裁程序存在默示保密義務。⑥美國法院也不會授權保護令阻止仲裁程序中材料的公開。